泥菩萨过2020年
今天告别美国历史上最值忘却的2020年。
一家越南华裔，父母，三女二儿，全家都是当年的难民。45年前，他们把全部家当换成金条，买船逃出越南，在海上漂流，遇上海盗被抢到精光，被过路商船救起到达香港，转泰囯，还是转法国，最后美国收留了这一家七口。大难不死，全家都是虔诚的佛教徒。父母和一个女儿是我的病人。先生中风偏瘫活了十几年，四年前一天午睡沒有醒来，用最好的方法离开了人世。老头子真幸运，没有看到这几年的美国，致死只留有美国的光辉印象。老太太每三个月来随访一次，疫情中也未间断。一次随访后用越南普通话叮嘱：你们医生都是活菩萨，要好好照顾保护自己哟！我满口称谢，心里却在谪诂，病毒面前人人平等，医生即使是菩萨，也是泥捏的，于疫河毒海之中，身不由己，自身难保呢。
几天前，在医院碰到一位心脏科医师：脸色很难看，走路没有精神，偏偏倒倒的。我问他怎么回事？答：就是感觉很不好。大家都是同道，打开天窗说亮话，我说，你不要 in Denial 翻译成中文就是讳疾忌医，自欺欺人。第二天他去了急诊室，检测萨二核苷酸阳性，打了一剂单克隆抗体，现仍在家休息，与病毒搏斗。他已经打过了疫苗，还是慢了半步。
我们那位呼吸科医生恢复上班了，但是，精力大不如前，当天都不能完成病历，说是从来没有这么过。
我去那家遭灾的SNF看病人，开门的是一护士小伙，相当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上班， 一问，果然是得了新冠，刚刚恢复上班第一天。我问他感觉怎么样，说是发病时候有发烧，寒颤，头剧痛，干咳，一身痛，浑身乏力软弱到不能起床，拉肚子拉到脱水。但是没有呼吸困难，也没有缺氧，没有做任何治疗，就这样子硬挺过来了，现在完全没有症状。年轻是不一样啊！病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， 2/3 人感染，至今 15 人死亡。这个 12月，死了好多人！
圣诞节那一周轮在医院工作。周日晚上交班盘点，居然发现新冠病人多于其他，占了大半。其中一家医院有11个新冠，只有3 个其他病人。医院的四楼新冠专用病房全部塞满，每张床都住了人。三楼的一半现在也成了新冠病房。另一家医院新冠也是上了三位数。床位紧张，北加州湾区还好。消息报道南加州奇闻，有医院病房全滿，过道上加床满，会议室改病房床满，就连医院的礼品店也腾出加床住滿。那么在 EMR 上，不就成了礼品店一床，礼品店二床？
新冠病人住院时间远长于一般病人，我们管理的新冠病人中，有一半是典型的ARDS，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。虽然没有严重到需要气管插管的地步，但是需要高通量给氧，住院两三周甚至逾月了，没有多少进一步好转的迹象。曾经有一个说法，认为新冠杀死了许多老年人，美国的人口结构会更年轻，Medicare负担会减少。这完全是一种一厢情愿，及不切实际的想法。现在大流行基本失控，大家都指望疫苗，但是疫苗形成群体免疫发挥作用之前，恐怕还有大量的人群会被感染，有许多人会需要高通量氧气供应。这种病人，不死也活不好，且不说终身呼吸困难遭罪，不再有工作能力，还不能象一般打仗伤残，可送到普通的SNF，只能去能提供高通量供氧的专科次级医疗机构终身疗养。这可是不得了的一笔社会负担。战疫和打仗是一样的道理，打仗战殁对家属的抚恤，伤残人士的终身照顾，让美国有这么一个庞大的退伍军人管理机构。新冠以后，说不定也需要有这么一个新冠康复管理局。
医院择期手术全停。上半年第一波疫情封城时，心外科医生无所事事。那天在病房碰到一位，行迹匆匆，问现在怎么样？说是两天之内有三台紧急冠状动脉搭桥手术，比平时还忙。一些病人有问题等得太久，到不得不来医院，已经病得不轻，不是放支架药物治疗可以解决的问题了。
也不是每一个入院病人都是有理住院。美国行医都知道有一种节假日dumping 抛弃。 有两个老年痴呆的病人，家属车载到急诊室，报告说老人十分软弱无力。急诊科检查做了一大堆，什么都没有查到，又确实十分虚弱，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情况。家属又已经离开，不接电话，只好入院观察。后来家属接电话了，却说人不在加州，要到元旦以后才回来，要求把老人送到SNF。今年这种情况送老人院高难，只好在医院住到家属回来。估计这些家属是去附近内华达州的太浩湖边滑雪，过完节自然会来接老人出院。平常年份，考虑到家属长年累月照顾失智老人，十分辛苦，医生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，给家属一个喘一口气的机会。今年床位紧张，又明令禁止跨州旅游，这样做就过份了。
忙碌一年，难免不盘点一下得失。这些年参与国内住院医师培训，始终没有做出一个理想的模式。年初受邀参与台州医院住培，开局不错，大家都决心很大，想要搞个名堂出来。谁知道因为新冠，计划落空，至今还不知道怎么才能重启。
参与武汉普爱联合培养计划，连续三年。去年第三次去，想到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再来，很想找一个地点下汉江游泳。一天泳裤都穿上了，在江边看到浆黄色的江水，打了退堂鼓。年轻时可管不了这么多，任何江湖都敢下去游一趟。一年在泸州医专山下，游过沱江，游回来的时候涨大水，被冲到下游好几里才爬上岸。第二天照样去游。年龄大胆子小，现在行事，谵前顾后，还不如当农民的时候自由。汉江不敢下去，回旅馆写了这首诗：
地纬天经不空空，云梦何处觅遗踪。
萧萧黄鹤秋风里，默默雨声说归农。
医生也是刚刚毕业年轻的最胆大。什么病都敢去碰碰。见多了，反而胆小了。上周被急诊科叫去收病人，说是高血压危象，神志昏迷。头部CT报告脑组织㳽漫性肿胀。没有外伤史。搞不清楚这脑肿胀和高血压危象之间的关系，谁是因是果不明。我坚决拒绝收这个病人，因为我们医院没有神经外科当靠山，怕需要开颅减压。急诊科打电话会诊了附近几家有神外的医院，都不敢接手。最后是转院去了UCSF加大旧金山分校医院。
当医生，因为人命关天，责任重大，规范培训十分重要。
展望2021年，如果打疫苗奏效，大面积感染加疫苗接种，美国将在年中获得群体免疫，然后百业放开，经济更加勃兴，战略上更加强势。毫无疑问，疫苗接种已经成了一个战略行动。
全球的疫苗接种，形成群体免疫，是十分迫切的任务。根据12月31日世卫组织正式通报新冠病毒自出现以来的主要变异情况，迄今为止英国伦敦最近发现的变异病毒，传播力更强，会导致更高的发病率，产生更多住院及死亡病例，所以需要采取更严格的公共卫生措施来控制这些变异病毒的传播。据报已经传到了加州，致病毒力并没有多大改变，仍然在迄今开发成功疫苗的抗毒谱内。如果任由这个病毒传播，迟早会发生超出疫苗抵抗范围的突变。面对这样的病毒，人类没有不团结御敌的理由，没有互相攻击的本钱。从这个角度讲，不但医生们是泥菩萨，全人类都是过河的泥菩萨，过了2020年，还得小心翼翼地过2021年。
回顾今年，还有些特别之处。本人今年没有读完任何一本书，大概是成年以来第一次。太多时间花在了对付萨二新冠，先是来文的，武汉封城开始。后来文武兼修，写文章也赤膊上阵，至今收不了场。意外的是居然写了这么多，写了这么久。不过文中的诗，不敢称律，词，不敢亮牌，大概基本压韵，但绝大多数平仄不对，也没有时间去搞对平仄。比如那个失调浪淘沙，哪里有这个词牌！加失调二字，自认功力不足而己。
借此文，祝贺大家平安渡过2020，恭祝大家过好2021年！
作者简介：张文刚, 医学博士1978至1985重庆医学院医疗系学习，硕士。1985-1988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讲师，1988-1996年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博后，助理研究员。1996-1999年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中心内科住院医师。1999年至今美国加州行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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